人物
时段
朝代
诗文库
风俗通义佚文卷一 其五十 东汉 · 应劭
 出处:全后汉文 卷三十六
俗说齐人有空车行,鲁人有负釜者,便持釜置车中。
行三百里,临别取釜,各不相问为谁,亦不谢。
后车者系狱当死,釜主竟往篡之。
穿壁未达,曰:「极哉」!
车者怒,不肯出。
釜主惭,欲与俱死。
明日主者以事白齐君,齐君义而原之(《御览》四百二十一,又七百五十七)
案:刘向《别录》:雠校,一人读书,校其上下,得谬误,为校;一人持本,一人读书,若怨家相对,为雠。(《文选·魏都赋》注)
士仁 孙吴 · 虞翻
 出处:全三国文 卷六十八
明者防祸于未萌,智者图患于将来,知得知失,可与为人;
知存知亡,足别吉凶。
大军之行,斥候不及施,烽火不及举,此非天命,必有内应。
将军不先见时,时至又不应之,独守萦带之城,而不降死战,则毁宗灭祀,为天下讥笑。
吕虎威欲径到南郡,断绝陆道,生路一塞,案其地形,将军为在箕吞上耳,奔走不得免,降则失义,窃为将军不安,幸熟思焉(《吴志·吕蒙传》注引《吴书》)
上表请伐蜀晋义熙三年 北魏 · 毛修之
 出处:全后魏文卷二十六
臣闻在生所以重生,实有生理可保。
臣之情地,生途已竭,所以未沦于泉壤,借命于朝露者,以日月贞照,有兼映之辉,庶凭天威,诛夷雠逆。
自提戈西赴,备尝时难,遂使齐斧停柯,狡竖假息。
诚由经路有暨,亦缘制不自己。
抚影穷号,泣望西路。
益州刺史陋,始以四月二十九日巴东,顿白帝,以俟庙略。
可乘之机宜践,投袂之会屡愆。
臣虽效死寇庭,而理绝救援,是以束骸载驰,诉冤象魏。
昔宋害申舟,楚庄有遗履之愤,况忘家殉国,鲜有臣门,节冠风霜,人所矜悼。
伍员不亏君义,而申包不忘国艰,俟会伫锋,因时乃发。
今臣庸逾在昔,未蒙宵迈之旗,是以仰宸极以希照,眷西土以洒泪也。
公私怀耻,仰望洪恩,岂宜遂享名器,比肩人伍。
求情既所不容,即实又非所继,但以方伏威灵,要须综摄,乞解金紫宠私之荣,赐以鹰扬折冲之号。
臣之于国,理无虚请。
自臣涉道,情虑荒越疹毒交缠,常虑性命陨越,要当躬先士卒,身驰贼庭,手斩凶丑,以摅莫大之衅。
然后就死之日,即化如归,阖门灵爽,岂不谢先帝于玄宫(《宋书·毛修之传》。时益州刺史鲍陋不肯进讨,修之都上表。案:修之父瑾为谯纵所杀,故屡请伐蜀。)
先公行状(上)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八六、《斐然集》卷二五
宝文阁直学士左朝请郎致仕、南阳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赠左太中大夫谥文定胡公行状:本贯建州崇安县开耀乡籍溪里。
曾祖容,故不仕;
祖罕,故不仕。
父渊,故任宣义郎致仕、赠中大夫
母吴氏,故永寿县、赠令人。
公讳安国字康侯
五世祖号主簿公,五代中至建州之鹅子峰下钓鱼自晦,人莫知其所从来。
后世相传云,本江南人也。
父中大始读书为进士业,时同县有仙洲翁吴先生以六经教授,中大往从之。
翁阅其所写《论语》、《尚书》终帙如一,无差舛,即妻女,是为公母令人。
公初能言,令人试教以训童蒙韵语数十字,两过能记,大母余氏抚之曰:「儿必大吾门」。
七岁为小诗,有「自任以文章道德」之句。
令人俾就外家学,岁时得一归,留不过信宿。
日记数千言,不复忘。
年十有五游学信州
一日有为马戏于学前者,诸生百许人皆不告而出。
教授歙人胡公行两庑间,闻诵书声,问为谁,得公姓名,延之堂上,询所习业与所以不出。
咨嗟叹赏,出纸笔佳砚为赠,益勉之曰:「当为大器」。
越两年与计偕,既而报闻,遂入太学,修懋德业,不舍昼夜。
是时元祐盛际,师儒多贤彦,公所从游者伊川程先生之友朱长文颍川靳裁之
裁之才识高迈,最奇重公,与论经史大义。
一日博士令诸职长呈其文,将考优劣而去留之,皆争先自送。
公缴还差帖,愿列诸生,自祭酒下相与称叹曰:「是真可为诸生表率者矣」。
凡三试于礼部,年二十有四中绍圣四年进士第
初,殿试考官定公策为第一,将唱名,宰执无诋元祐语,遂何昌言为首选,方天若次之,又欲以宰相章惇子次天若
时策问大要,崇复熙丰,公推明《大学》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渐复三代为对。
哲宗皇帝命左右再读之,谛听逾时,称善者数四,亲擢公为第三。
胪传至陛前,俄有圣语宣问:「师何人」?
公对曰:「久处太学」。
在廷者皆以为名对。
常州军事判官,改授江陵府观察推官,未赴。
荆门纳室,道出江陵帅臣监司一见,合章奏乞除府学教授,报可。
会学校颓废,职事者十馀人廪米为家,欺公年尚少,捍格顽冒,公再三镌谕不悛。
乃按其蠹弊事,尽屏之,于是远近父兄喜,遣子弟来。
公正身律物,非休沐不出,凡所训说,务明忠孝大端,不贵文艺。
缮修宇舍,绳度整立。
任满,除太学录,谢绝请求,无所假借。
刘观、越人石公揆轻俊有名,试选屡居上游。
代笔事觉,公揆薄游成讼,人多为之游说,公曰:「录以行规矩为职,规矩不行,奚录为?
且二人如此,非佳士也」。
竟致之罚。
未几迁博士,足不蹑权门,期年用法改京秩。
政事堂,请外任。
蔡京色变,密使张康国欲荐馆职,不愿就。
会新学法,博士例除诸道提举官,拟公河北路,公辞南人不便于奉亲,执政曰:「禄厚莫如朔部者」。
公终辞,遂除湖北路。
陛对奏曰:「学校所以养育人才,非治之也。
今法令具矣,当使学者于规矩之外有所耻而不为。
谨按圣门设科,成周贡士,皆以德行为先,文艺为下,臣当以此仰奉明诏」。
徽宗皇帝首肯之,实崇宁四年也。
到官,改使湖南
是时蔡京所行事既不善,而官吏奉承过当,愈为民害,学校其一也。
公撙节行之,禁其太甚,士子恃法自肆者必惩之,常曰:「韩魏公最善行新法者也,所至访人材,询利病,礼贤士,慎刺举」。
五年三月,例罢学事司,除通判成德军。
八月所罢司官,仍旧。
时令人多病,厌道途之劳,留居荆门
便养有请,再章上,未报。
会诏诸道学事官举遗逸,公得永州布衣邓璋、王绘应诏
绘已老,不愿行,公请命一官,风劝学者。
零陵县主簿李良辅赃被劾,乃逃窜诉于朝,称二人者党人范纯仁客,而邹浩所请托也。
蔡京特改良辅官,与在差遣,命湖南宪司置狱推治,人皆为公胆落。
帅臣曾孝广来唁,公退,语人曰:「胡康侯当患难凝然不动,贤于人远矣」。
用例册致馈,公不受。
曾复书曰「前此无不受者,当明载于籍,彰清德」云。
蔡京狱不成,罢宪使陈义夫,命移北路,迄无请托状,直除公名勒停,而曾及永守乐昭厚别教官,皆坐黜。
五人者非特无怨,而问劳不绝。
问舍求田漳水之滨,治农桑,甘淡薄,服勤左右,婉然愉色。
得间则专意经史及百家之文,家人忘其贫,而亲心适焉。
大观四年良辅他罪抵法,台臣毛注乃辨明前事,有旨复公官,改正元断。
政和元年张商英相,除公提举成都府路学事。
亲年寖高,旁无佽助,叱驭溯峡,皆所甚难,即乞侍养曰:「臣而留令,无所逃诛。
子若委亲,亦将安用」?
得请,满二年未朝参,丁令人忧。
公侍令人疾,食不尽器,衣不解带。
居丧哀毁,营奉窀穸,冒犯霜露,一事一物,必躬必亲。
荆楚风俗素陋,州里见公自致者如此,然后知慎终送死为重。
公粝食逾年,不能胜衣。
中大勉之力,乃少进滋味,以慰中大之意。
服除,政和八年矣。
余深相,荐名士十人,九人者已迁拜。
公赴召,至京师卧疾,知旧交来劝勉,或称庙堂威怒胁之,公孙言而已,所访问惟医药。
居百馀日,逡巡谒告而归。
宣和元年,除提举江南东路学事,复召对,未受命,中大捐馆。
初,中大常欲公及时报国荣家,而令人又欲公保崇德
公承志以道,既不拂中大之严训且不失令人之素心。
及公赴阙,辞,未获命也,中大手书促之归,无复曩时督责矣。
中大感疾且一年,公奉事节适如一日,凡服饵禁戒,中大必听。
既免丧,谓子弟曰:「吾奋迹寒乡,为亲而仕。
今虽有禄万钟,将何所施」?
遂致其事,筑室茔山旁,分置图籍,瞻省丘坟,翻阅古今。
陶靖节为人,诵「心远」之章,望云倚杖,临水观鱼,淡然无外营,将终身焉。
宣和末,侍臣李弥大、吴敏、谭世绩合章荐公经学可用,齿发未衰,特落致仕,除尚书屯田员外郎,公辞不起。
靖康元年二月,除太常少卿,公辞。
再除起居郎,又辞。
时女真乘虚直捣京师,为城下之盟。
公移书大谏杨公时曰:「按《春秋》书『齐人来归郓欢龟阴之田』,是田本鲁田也。
始失不书者,不能保其土地人民,为不君讳也。
太原兵劲天下,艺祖太宗自将再驾,而后入于版图。
河间、中山,北方重镇,犹郑有虎牢,虞虢有夏阳,秦之潼关剑阁,吴之西陵也。
今闻割遗敌,不亦辱乎?
按《春秋》齐侯侵蔡伐楚,楚使请盟,美而书来者,荆楚暴横,凭陵中国,郑在畿内,数见侵暴,齐侯伐而服之,则自此帖然矣。
此门庭之寇,所当惩创不可已焉者也。
远方犯阙,释而不击,反与之和,戾于圣人之训,不已大乎?
按《春秋》鞍之战,齐师败绩,遣国佐致赂请盟,晋郤克欲以萧同叔子为质,而使齐之封内尽东其亩,国佐震怒,请收合馀烬,背城借一。
郤克惧,反与之盟,而不敢复也。
故圣人特书曰『及国佐盟』,以明国佐一怒,折伏郤克
示天下后世忠臣义士,克敌制胜在于曲直,不以强弱分胜负也。
金人陵辱朝廷,人心同疾,非止郤克之于齐,四镇三关,倘皆割弃,岂特尽东其亩而已乎?
而城下结盟,亲王出质,不竞甚矣。
按《春秋》徐子章羽断其发,携其夫人逆吴子,圣人特削其爵而书其名者,罪其不自强,无兴复之志也。
敌欲地则割要害而与之地,欲人则饰子女而与之人,欲金帛则倾府库而与之金帛,欲亲王贵戚则抑慈割爱而与之亲王贵戚。
假如敌请六飞会于辽水之上,不往则恐违其约,欲行则惧或见欺,又将何处乎?
按《春秋》于宝玉大弓,失之书、得之书者,重传器,戒不恭也。
强敌猝至,上下无备,取金帛于盗臣之家,纾急缓攻,则亦可矣。
似闻宗庙供器输于敌庭,果有之乎?
于宝玉大弓,孰轻孰重?
于圣人失则书得则书之意,又如何也?
按《春秋》,灭梁者秦也,圣人不书,秦灭而书梁亡者,不能守在四邻而沟公宫,亡其自致也。
今勤王大众不以击敌而治城池,金帛用物不以募战士而赂敌国,堂堂大宋,万里幅陨,奚至陵藉如此其甚哉!
主上初政,老儒在朝,四方徯
安危所系,而外侮侵陵,国势衰削,岂其既往言之不及乎?
必有应之于后者矣」。
人以是知公通于《春秋》,虽畎亩坚卧,固非素隐忘世者也。
朝廷促旨沓降,公幡然有复仕意。
六月京师疾在告。
一日亭午,孝慈皇帝急召,坐后殿,玉色虚伫,劳问甚渥。
公奏曰:「明君务学为急,圣学以正心为要。
心者,事物之宗。
正心者,揆事宰物之权也。
自王迹既熄,微旨载于《易》、《诗》、《书》、《春秋》,时君虽或诵说,而得其传者寡矣。
窃意陛下在昔潜德东宫,其于经籍所载王制世御俗之大略,必有所避而不欲问,官属之司劝讲者,必有所隐而未及陈。
今正位宸极,代天理物,则于古训不可不考。
若夫分章析句,牵制文义,无益心术者,非帝王之学也。
愿慎择名儒明于治国平天下之本者,虚怀访问,深发独智,则天下之幸。
臣又闻为天下国家者,必有一定不可易之计谋。
议既定,君臣固守,虽浮言异说,沮毁动摇,而初计不移,故有志必成,治功可立。
陛下南面朝天下越半年矣,而绩效未见,纪纲尚紊,风俗益衰,施置乖方,举动烦扰,大臣争竞而朋党之患萌,百执窥观而浸润之奸作,用人失当,而名器愈轻,出令数更,而士民不信。
若不扫除旧迹,乘势更张,窃恐奸雄不忌,敌人肆行,大势一倾,不可复正。
上世帝王询事考言,图成绩。
愿咨访大臣,何以修政事、禦外侮,令各展尽底蕴,画一进呈,宣示台谏。
如有不合者,使随事疏驳。
若大臣议诎,则参用台谏之言。
若疏駮不当,则专守大臣之策。
仍集百执议于朝堂,众谋佥同,然后断自宸衷,颁之中外,以次施行。
敢有动摇,必罚无赦。
庶几新政有经,民听不惑,可冀中兴之效」。
渊圣颔之良久,问曰:「卿学何所师承」?
对曰:「孤陋寡闻,莫逃明鉴」。
渊圣曰:「比留词掖一员相待,已令召卿试矣」。
公对曰:「臣壮年守官湖湘,得足疾,颓心荣进,亦已乞身。
今日扶惫趋阙者,贪慕圣德,愿瞻天表,一伸其志而已。
于侍立之职,且不敢当,况敢闻异恩」?
语未毕,日昃暑甚,龙衮汗洽,公遂退而具奏。
盖自七月七日亲奉玉音,被受堂劄,四上辞免,渊圣数予宽告。
门下侍郎耿南仲倚攀附之旧,凡于己不同者即指为朋党,见公论奏,愠曰:「中兴如此,而以为绩效未见,是谤圣德也」。
乃言:「胡某意窥经筵,不宜召试」。
渊圣不答。
及公屡辞,南仲又曰:「胡某不臣」。
渊圣问其迹,南仲曰:「往者不事上皇,今又不事陛下」。
渊圣曰:「渠为疾而辞耳,非有向背也」。
遇臣僚登对者,往往问其识胡某否。
中丞许翰对曰:「臣虽未识,然闻其名久矣。
蔡京得政,士大夫无不入其笼络,超然远迹,不为所污,如胡某者有几」?
渊圣嗟异,遣中书舍人晁说之至公所居,具宣德意,令勉受命,且曰:「他日必欲去,即不强留」。
时已九月初矣。
公既趋试,复上章乞外。
有旨除中书舍人,赐三品服。
南仲司谏李擢、侍御史胡舜陟论公稽迟君命,傲慢不恭,宜从黜削,儆在位。
疏奏不下,公乃就职。
南仲既倾宰相吴敏枢密使李纲,欲并逐善类,遂谓中书舍人许景衡、晁说之视大臣升黜为去就,怀奸徇私,失事君义而黜之,公缴奏曰:「二人为去就,必有陈论。
怀奸徇私,必有实迹。
乞降付本省,庶可按据,载诸词命」。
不报。
王安中责授散官随州安置,公言:「安中自大臣建节知燕山府,委任重矣,而畏避童贯,专务蔽蒙。
民力殚残,敌情变动,军食缺乏,师徒失律,略不上闻,数奏祥瑞,固宠禄。
一旦敌骑深入,社稷几危,推原本因,其罪与蔡攸等。
乃居汉东近地,公论不以为允。
今并围未解,朔部戒严,若非恃赏罚之公,厌服人心,何以攘却外侮乎」?
安中移置象州
言者论内侍王仍、张见道、邓文诰图欲离间两宫,将遂其奸计,有旨令三省觉察,公言:「图欲离间两宫,则罪不可赦。
遂其奸计,则恶不可留。
望深察众情,及时裁处,全慈孝之情」。
三人遂黜。
应天尹叶梦得坐为蔡京所知,落职宫祠,公言:「京罪已正,子孙编置无遗,土地悉入县官,家财没于府库,无蔡氏矣。
则二十年间尝为所引用者,今皆朝廷之人也。
若更指为党,则人才之弃于此时者众矣。
且党论何时而弥乎?
臣所见,弃瑕舍过,消散朋党,正在今日」。
乃除梦得小郡。
中书侍郎何㮚建议治平则宜重内,遭变则宜重外,乞分天下为四道,置四都总管,各付一面,为卫王室禦边境之计。
公上奏曰:「内外之势适平则安,偏重则危。
东汉季年,王室多故,刘焉言四方兵寇由刺史威轻,宜改置州牧
求益郡,刘表襄阳袁绍得冀,曹操取兖,争相割据,自此不复有王室矣。
今州郡太轻,理宜通变,然数百州分为四道,事得专决,财得专用,官得辟置,兵得诛赏,则权复太重,又非特州牧比也。
使四人者果皆尽忠君父,则固善矣。
万一号召不至,如、表、绍、操所为,又何以待之?
五大在边,古人所戒,以身使臂,于理乃宜。
臣愚欲乞据二十三路帅府,选择重臣,付都总管之权,专治军旅,每岁一按察,其部内或有警急,京城戒严,即各帅府所属将应援。
如此既可拥卫王室,又无尾大不掉之虞,一举两得矣」。
方得渊圣心,密陈京师不可守,则幸山南,因可入蜀。
其意盖自欲当南道,又于公有推挽之力,必无駮异,及此奏上,渊圣深然之,力争于上前,谓公专异义为高,不可信用。
渊圣不能决,止令于四道各削其远外州郡,命大名守赵野总北道,公奏曰:「都望冠河朔,今为天下重地。
谨按赵野政和间初为侍从,首乞禁士庶用天王君圣等字。
厥后置身丞辖童贯、谭稹分掌兵柄于外,王黼、蔡梁师成紊乱三省政事于内,造成兵革之祸。
野居其间,不闻救正,以为无所干预则身在二府为言而不从则怀禄不去,何也?
窃恐缓急必误委寄,乞更用素有才术历练老成之人,庶可倚仗」。
诏命一出,难复轻改,疏入,不从。
是冬敌大入,遁逃,为群盗所杀。
西道王襄拥众汉上,不复北顾,大略如公所策云。
中书后省资政殿学士詹度罪恶,自金紫光禄大夫降两官,公奏曰:「言者谓首开燕山,罪不下于童贯
养成边患,使朝廷不为备,罪不下于王安中
广行贿赂,故庇之者众。
今乃崇资领优局,舍边境,就乡闾,才削两阶、何名惩戒?
昨日宸翰咨访禦敌之计,圣心焦劳,群臣悚惧,莫知所出。
追究乱原,无不切齿。
望依王安中例施行,厌公论,少释河北愤怨」。
乃落度职。
吏部侍郎冯澥上言:「中书舍人刘珏行李纲责词,实为游说」。
珏坐贬,公上言:「李昨自枢密宣抚使观文殿学士扬州词臣列其罪状,不肯具草。
而圣旨令以次舍人行下,是圣心不以缴奏为是,未欲罪也。
故珏先言厚于记功,薄于责过,将顺圣德之美,复言败军覆将,岂可不责,以申明赏罚之公。
朝廷遂用珏言,罢郡寄,又用谏官当可等言,置远郡矣。
乃节略珏章,中险语,谓薄加朝典,未快舆议,不亦甚乎?
从臣虽当献纳,至于弹击官邪,必归风宪,各有分守。
今台谏臣僚未闻缄默,而遽越职,此路若开,臣恐在位者各立是非,滋长怨雠,上渎宸听,非所靖朝宁也。
汉室之东,大兴党论,始微憾结衅,藉人主威福相排掣,卒皆误国,驯致乱亡。
而士大夫自谋其身者亦不能免,故君子谓始为党论者亦不仁矣。
陛下无私好恶,广开正路,而称党与未殄,议论未一,宜察奸罔,早加惩戒。
夫欲殄党与、一议论,此蔡京行于崇宁,胁制异己,遂其跋扈之谋也。
何忍更遵用之?
坐使群臣益分门户,强者主盟,弱者附丽,徇私情,为向背,置国势于倾危,岂朝廷之福乎?
陛下数降德音,追复祖宗善政良法,而独建言祖宗未必全是,熙丰未必全非,推隆王氏之学,再扶绍述之议。
国论纷纷,之故也。
若指为敢肆奸言惑众听,岂不可乎?
然朝廷不以此罪者,正恐人务雷同而言路壅也。
乃欲以章疏加人之辟,苟合目前,不为国家远虑,望加详察,别降指挥
臣孤立无朋,误尘词掖,苟有所见,不敢隐情」。
于是耿南仲大怒,宰相唐恪詹度姻家,故亦怨公论太迫,何㮚从而挤之,有旨除郡。
请除怀州,渊圣曰:「怀当敌冲,可与东南」。
德安知公素苦足疾,闻海门地最湿,遂除右文殿修撰、知通州,盖是年十月晦也。
公在省一月,告日居半,每出必有论列。
或曰:「事之小者,盍姑置之」?
公曰:「大事皆起细微,今小事为不必论,至于大事又不敢论,是无时可言也」。
公去国逾旬,敌复至城下。
长子寅校书中秘宾客每为公念之,公愀然曰:「主上在重围中,号令不出,卿大夫之辱也。
余恨效忠无路,敢念子乎」?
闻者感动。
敌围益急,有旨促召公许景衡,竟不达。
明年五月一日,今上皇帝登极,公上言:「崇宁以来,事不稽古,奸臣擅朝,浊乱天下。
论其大者,凡有九失。
上皇即位,日食正阳之月,下诏求言,曰:『言而不当,朕亦不加罪』。
于是臣庶争言天下事。
蔡京得政,公然置局推考直言,尽行窜斥,使上皇失大信于天下。
一失也。
上皇嗣位,文母垂帘,增置谏员,擢用名士,丰稷、王觌、邹、陈瓘诸人各危言自效,公论既行,下情不壅,几有至和嘉祐之风。
蔡京用事,放诸岭表,于是天下以言为讳二十馀年。
二失也。
立朝廷者争为歌颂,取说求容,祥瑞之奏未尝虚月,至于灾异大变,则匿不上闻,使人主不复知省修。
三失也。
废格法,见公论,市井儇薄而居宰府世卿愚子而秉兵柄,台省寺监清望之班,杂用商贾胥吏技术之贱,于是仁贤退伏,奸佞盈廷。
四失也。
士大夫进为于元祐之初元符之末者,尽忠许国,不顾其私,乃诬谤讪,窜逐下逮其子孙,追削上及其祖父。
于是善类陷于党籍,不能自明,而群飞刺天,谗谄益胜。
五失也。
奄寺得志,用王承宗故事而建节旄,用李辅国故事而封王爵,用田令孜故事而主兵权,用龚澄枢故事而为师傅,生杀予夺,悉归掌握,宰执侍从皆出其门。
于是贿赂公行,廉耻道丧。
六失也。
变铨法而官制紊,变军法而兵政弛,变泉货法而轻重失平,变学校法而风俗衰薄,变榷茶法而刑狱滋炽,变盐钞法而征赋倍增,变漕运法而仓廪空竭。
法既屡变,吏得为奸,民受其弊。
七失也。
用兵暴乱,军旅数起,南复渠阳,西收𨜔鄯,建石泉成都,置珍、播于巴峡,开古平于五岭,筑振武于河外。
馈运艰险,劳民费财,积怨连祸,实基于此。
八失也。
牛羊用人,穷极奢侈,道宫王府御幸之馆、园林池沼花竹之胜,运土塞路,伐木空山。
民困而不恤,财竭而不虑。
九失也。
靖康之初,轻许割地,寻复坚守,已正滥赏,事即中变,号令无常,纷错更下,而四海不知所从矣。
余应求、李光以宪台得罪,陈公辅、程瑀谏省去官。
赵令衿献书论事,黜送铨曹;
潘良贵奏对语侵,责司征市。
于是臣庶结舌,而迷国误朝之语入矣。
渊圣东宫潜德,中外所知,不待赞也。
至如未习为国,则当进尽忠益相弼亮,乃有称颂春坊节俭,乞宣付史馆者,亦从其请,而责诮不加。
李邦彦上宰张邦昌进位次辅赵野等主审駮基命之司,李税等当肃政本兵之地。
未数月间,登延宰执十有五人,迁转如流,不孚人望,指为蔡氏党而罢,许翰指为吴敏党而逐,许景衡指为李纲党而去。
刘珏等大臣争竞,至用丑语诋讦于朝,百执窥观,互邪说批根于下,苟可快其私忿,虽危国亡师,安行而不顾。
都人殴击内侍,出于积愤,非有私也,而府尹巡门,朝廷降诏。
奄侍厉气,喧争御侧,此乃无礼于君,不可恕也,而词臣论奏,仅得赎金。
命帅宣抚而遣之监视守禦京阙而付之总领
宰臣均逸,体貌不加,而台属召还,遣赐优渥,破吏部格而杨景得监殿门,破宫庙格而叶焕得除祠馆
其馀紊乱规程者不可悉数。
敌骑南牧,封境日蹙,赏罚无章,士不用命,调发严峻,民多失业。
昔秦有十失,汉去其九,遂致兴隆
崇宁以来,国有九失,渊圣即位而不知变,独九重节俭、工役不兴一事为愈尔。
八失不去,一事虽愈,欲正已倾之势,难矣。
陛下亲睹覆车,如不改辙,岂有兴复之望乎?
夫有生不可无信,圣人以信急于食,君子以信重于生。
按《春秋》幽之盟,鲁庄公在会而不书者,齐侯始伯,仗义盟,庄公叛之,首失大信。
仲尼以为大恶,故讳不书公,为后戒。
愿自今慎出诏令,无令反复,以去弃信之一失。
兴国必开言路而赏谏臣,亡者反是。
按《春秋》书陈杀其大夫泄冶于前,而载楚子入陈于后,明杀谏臣者必有灭亡之祸,不待贬绝而自见也。
愿自今开纳直言,无令壅闭,以去拒谏之二失。
导谀者召乱之原,按《春秋》不书祥瑞而灾异则书者,绝谄端,垂警戒,正天下后世人主之心术也。
愿自今黜远佞媚,无令得行,以去导谀之三失。
名器者国家之宝,按《春秋》,非三命正卿者姓氏不登于史册,非有天子之命者不书其官。
至于有罪,虽诸侯之尊,或黜其爵,卿士之贵,或书其名。
重名器也。
愿自今重惜恩赏,无令冒滥以去轻用名器之四失。
人臣义无私交,君子正而不党。
按《春秋》祭伯来朝,不书朝,祭叔来聘,不称使,讥外交,戒朋党也。
愿自今信任君子,抑绝小人,以去互分朋党之五失。
奄侍通传内外,一身兼仆妾之职,可谓贱矣。
按《春秋》书阍弑吴子,不称其君者,言阍寺之贱,不使得君吴子也。
愿自今门户扫除,复其常守,以去信任奄寺之六失。
为国必师上古,必法祖宗,必戒末世危亡之渐。
按《春秋》书税亩、丘甲、田赋,曰初,曰作,曰用者,讥变古也。
愿自今远稽上古,近法祖宗,以去轻易改作之七失。
古者不以蛮夷弊中国。
《春秋》内诸夏而外四夷,齐侯伐山戎,为燕辟地,贬而书人,戒勤远略也。
人君职在养民,有国必先固本。
按《春秋》凡台囿门厩土木之工,必书于册者,重民力也。
愿自今修明军政,保固邦本,以去外事边功之八失。
震惊陵寝,则有衣冠弓剑之悲;
播迁沙漠,则有羹墙急难之念,积覆载不同之愤,怀沧溟不涤之耻。
据九重之位而不以解忧,享四海之奉而不以为乐,必期于殄灭仇敌,伸中国大义,则凡百臣子亦将震慑奔走,捐躯殒命而不辞矣」。
六月四日召公给事中,会宰相黄潜善专权妄作,斥逐忠贤,公再辞免,因奏曰:「臣赋性疏拙,全昧事几,前掌赞善,积日虽浅,适缘六押,兼管兵刑。
所降词头苟有未便,不敢观望,迷误本朝,须至尽忠,逐件论执,遂因缴奏,遍触贵权,贻怒既多,几陷不测。
陛下方图中兴,而政事人才弛张升黜,凡关出纳,动系安危,闻之道途,以愚见,尚多未合,臣窃寒心。
而况琐闱,典司封駮!
倘或患失不言,即负陛下委任,其罪至大。
若一一行其职守,动皆违异,必妄发,干犯典刑,徒玷清时,无补国事。
臣所以不敢当恩命者也。
况臣自婴危疹,多历岁年,前后陈情,并关朝听,辞荣处约,众所共知。
不缘多事之秋,乃有计私之请」。
有旨不允,公三辞,因致书右丞许景衡,曰:「强邻肆扰,蚕食并吞,若所为,更欲兼制南北五胡,英杰所不能办也。
况今河朔遗民未甘自弃,朝廷主议,不弃中原,恭闻銮驾巡幸淮南,尽护四方,东州群盗谅已消除,辽海鲸波想难直捣。
愿回天步,归格宗祧,副七室凭依之灵,系万方归向之望,此正不可失之会也。
善为国者谨礼于至微。
比闻民部郎官出督材用,忽慢条约,罪状明白,直行罢黜,谁曰不宜,而下诸路根寻,州郡管押,恐非所习外方耳目也。
按《春秋》王人不书姓氏者,盖下士耳,而序于方伯连帅之上。
唐制御史才八品,衣碧,亦下士也,而将命出行,则节度使必具军礼,送迎于道。
此得圣人尊王室抑诸侯之意者也,故方镇虽跋扈,而国祚延长。
自今宜精堂选而重其礼,凡在职事官出使诸路,略如唐制,苟有罪犯,内付宪台,不使外方得行陵藉,则朝廷之体不至于弱,而礼行于外吏矣。
凡士民之必听于县,令佐之必听于州守将之必听于按察,监司之必听于朝廷,犹指之顺臂,叶之从根,不可逆施之也。
崇观以来,每下赦令,必开越诉。
荆门言之,则造私酝,户酗酒,学生,猾吏诉郡太守监司而罢之者三。
荆南言之,贾客豪民诉都钤辖于朝省而罢之者二。
使民习见犯上之可为,而贵贱无等,此乱之所由作也。
建炎赦令不知改更,岂拨乱反正之道哉!
谓宜精选监司守令,重禁越诉,苟有故犯,违制论。
虽已经由而所诉虚妄,不移前断者,加越诉之罪三等,则人知严上而礼行于庶民矣。
自唐末用兵暴乱,礼法不行,五十载间变置十有馀君。
艺祖受命,首修军法,自押官以上,各阶级相承,小有违犯,罪至于死。
然后行伍整肃,贼乱不兴。
崇观以来,决遣卫士而斥责三衙,降配军员而斥逐提点,于是无知之兵习于陵犯。
靖康之变,卫士靖之徒委弃君亲,破州略县,至于此极。
今既投换法,谓宜依周世宗显德元年故事,悉行选拣,去羸软,取精锐,藉如祝靖等类,别加裁处。
将明法,日教旬比,月一试而施赏罚,则人将不敢骄纵陵犯,而礼行于士卒矣。
凡此三者,若缓而急,若迂而直,乃趋时救弊之要务也。
康皇帝诚心愿治,已及期月而泽不下流者,诸方按察师帅皆宣和之旧,非糟粕书生、权豪亲戚,则奄寺之奴隶也。
若等人位于民上,幸寇贼扰攘,恣为奸欺自润耳。
故内寇有三:系籍骄悍,习于陵犯之兵也;
就招溃散,利于劫掠之兵也;
人户点差,惮于征役之兵也。
三寇纵横,而官吏又有甚
谓宜据今诸方宪漕功效已著者旌赏之,功罪未明者程督之,罪恶可知者澄汰之。
侍从官以上各举堪任职司者二人,审其,具所宜补其阙,则耳目明达而不蔽矣。
至于诸藩与要郡亦如是,则教条宣布而不壅矣。
申明久任,断三年,使得展其才志,则小州下邑官吏之为寇者无所措其手足,而三寇可消弭矣。
国事以安民为本,军事足兵为要。
轻徭薄赋,所以厚其生也。
称物量力,所以平其施也。
扶善良,助贫弱,所以著其也。
剔奸伪,锄强恶,所以行其政也。
若不正户籍,则四事必格,求欲安民,乃病民耳。
既罢常平官,今岁适当造,宜令民皆土田为断,而一一自言,凡私所蓄藏与马牛庐舍,颇如旧法,悉皆阔略。
田有隐匿,必没县官
诸诡为官户、因滥赏得比荫补者,咸许首陈。
监司专以此为守令殿最,庶几四事可施而民可安。
古者大国至于家邑,诸侯至于士庶,军师有数,城堞有制,联属有分,器械有物。
若不本先王法而急于招置,则足兵乃所以起兵耳。
夫律禁民蓄兵器者,所以息争而收其柄也。
今置巡社,使得自备,敢必其皆禦贼而不自为贼乎?
尉司弓手、巡检土军,大约不过百人,于以觉察奸细,良民犹有被扰者。
今巡社人人执持凶器,络绎道路,则必陵暴居人,困苦羁客,刑法有不能禁矣。
又巡社首领将使与令佐抗行乎,抑犹部民遇之也?
抗行则名分不正,部民遇之则有悖心,如唐初鲁宁者矣。
又今东南名藩帅府兵不满千,而巡社总辖万人,团结推排,权在百姓,借之名目而称号王命,给之朱记而行遣比公移,守令徒有统制虚名,莫之能制矣。
又巡社悉行于诸路,以为守令殿最,不出岁月,必当坐得数百万之众,挽强者解发推恩,广加激劝。
又选将壅而不行,复加裁损,则必指为衅端,而祸变起矣。
谓宜详议审裁巡社之法,使无后悔,施于河朔禦金兵。
而东南诸路,有便于保甲者,宜增修其法,别行排造;
其便于弓手土军者,宜增置其数,精加教阅,则兵可足而乱可息矣。
夫易积而难通者,事也。
自大赦令广开恩倖,真伪浑淆,军兴之后,恩霈相仍,赏典踰越。
百司缘此,窃弄权柄,招赇纳赂,百事滞留,四方急奏,待报稽迟,百姓诉陈,漫无可否。
六部诸司事皆禀于都省中书取旨,门下审駮,行遣迂回,此政事所以日壅而不决也。
宰相者启沃人主,进退贤才,阜安百姓,天下之事无所不统者也。
而日览词诉,又各兼一省,互相关制,则失其职矣。
谓宜合二省,正宰相之权,使得专行其职。
六曹之事皆决于长官,应奏上者直奏上,应下行者直行下,自非关大体,有改更,更不经由仆射、丞辖,则事不稽壅矣。
往蔡氏时首兴党论,塞天下之口,汲引群小,轻用名器,交结阉尹,汩丧廉耻。
今宜一切反其行事,乃可拨乱反正,殄雠雪耻,使天下士大夫伸眉吐气,食息世间,无所愧矣」。
黄潜善给事中康执权弹击,谓不合辞免,乞重谴黜,中书舍人刘观实有力,上恩止罢除命。
李艮翁礼部墓志铭1267年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四三 创作地点:福建省莆田市莆田
余儿时闻乡先生李公伯可主课轩,席下传业者常数百人。
时先君官京师,余有子职,不得受箓牒,然先生得余少作,惊异曰:「后必名家」。
常参选入都,贺先君曰:「公儿真英物也」。
先君每举其言以厉余。
后十馀年,余自江淮阃幕还里,先生方需次樵倅,与里中诸老寻真率之盟,猥自降屈,扳余入社。
余以名微齿幼固辞,诸老不相舍,由此日侍杖履。
俄而先生微恙仙去,余与诸老哭之恸。
先生名宗之伯可字也。
昔尝语余:「某有子少君七岁,其才思亦君流亚,但幼多病,赖药碗扶持之尔」。
因呼君出,俾与余定交,礼部公也。
初名钢字汝砺
其神气若王弼、何晏之清,而骨体甚于彦辅、叔宝之羸。
及听其绪言,宫动商应,若张乐于洞庭也;
出其论著,玉白花红,如濯锦于蜀江也。
每叹曰:「他日相遇中原,吾当避君三舍乎」!
常相视一笑。
后余为枢掾、省郎,立集英殿下,君始改名丑父字艮翁,由乡赋擢乙未第。
余每为安晚果山丞相言公才学非余敢望,君虽由此开朝迹,然除目屡下,不过留滞学官馆职
他人往往捷出腾上。
君力请外补,再入未几复引去。
晚值今太师平章公爰立,素奇君才,稍迁擢。
及兼礼部郎官,人皆曰大典册必属君手,君请麾不已,出使衡湘。
全、邵两守贪虐,公方劾治,未报,以风闻免官,君处之夷然。
归葺故居,前辟荷荡为水榭钓川,花朝月夕与亲朋乐饮,若未尝显融者,意其寿祉朱艾也。
君临发湘中时,微感末疾,既愈矣,俄复作,易医不能疗,遂卒,丁卯夏五戊子日也,年七十四。
所居北亭山号亭山翁,有文集若干卷。
历官内为刑工架阁太学正博士、诸王宫教授太府丞秘书郎著作佐郎著作郎、权礼部郎官,尝兼沂景献府教授
外樵川户曹临安府制司准遣、淮浙发运干官添倅福州建宁府,淮阃参议湖南提举
积阶至朝请大夫
上登宝位,当转元士而不及拜。
余尝病世之文人才士浮华有馀而节守不足。
时鹤相谋躁进,以君为安晚上客,又与台端林公彬之同里,介君游扬于二公间。
君恶其人,显绝之。
丁客沈翥欲自结于君,诵君私闱发策,云愿北面。
君曰:「吾文岂愿此曹称佳」!
怒,丁已蓄憾。
千峰陈公去国,朝无饯者,君留江浒,越宿而归,丁喻沈嗾言者逐君去。
南宫对劄首言:「郡坏于献羡,邑坏于贪污。
乾、淳之际无贫州,法守明而贪吏少,今州之贫者什六七,县视州又加倍。
昔人云欲备契丹西夏,当宽河北关中,愿陛下惜襄蜀、淮汉、广西民力」。
又言:「琐琐膴仕,先朝所无。
陛下于所厚者不容薄,于至公者不容私,穹班峻职,名藩要郡,姻戚皆得以才自见,然议者但以为恩泽侯,挟贵临民,安得尽如人意,所至以贪暴称。
大学》一书,深言聚敛之失,力陈义利之辨,陛下之所欲闻。
奸贪窜殛,此事扫除,御庄拨赐,民力宽裕,臣之所愿盖不止此」。
末言:「愿陛下以此授之皇太子,以身教之,以心教之。
臣闻古无教太子之官,惟师氏居虎门,王世子学焉」。
第二劄言:「士习趍于竞,民习踰于侈。
今游士竞于边功,借补竞于权摄,添教、正教竞于郡,土著、游学竞于京。
竞之效也。
景祐之诏,自品官第宅器用莫不有制。
今倡优后饰,舆皂玉食。
董贤之第,绨柱锦槛,原氏之阡,重门周阁,侈之极也。
竞心生则寡廉鲜耻,侈心益则踰礼越义。
愿陛下明法制,移风俗,自京邑始」。
其立朝言议风旨如此。
初,庸斋赵公茂实高自标致,尤靳许可,惟于君曰:「斯人纯粹笃实,君子人也」。
东涧汤公伯纪有重名,每叹君清修雅澹可敬,不独文字。
君先世会稽人,六世祖思同秦隐君□避地温陵,徙居莆。
曾祖德晖,阳江令
祖永年,赠承事郎
父,昭武通守也。
君前配林氏,而蚤世,以其女弟续弦,皆封恭人
恭人而高才,拊育儿女如己出。
君读书外家事不挂口,一付中馈,曰吾有贤配。
始,君无卓锥,恭人勤生葺家,厚伦睦族,内外肃然。
君郭外之田虽薄,铢累俸馀,夫妇合谋,置膏腴若干斛以赡其宗。
又轻赀葬君及前恭人于待贤里迎仙炉峰之原,腊月庚申日也。
子济孙,登壬戌第,迪功郎六安簿;
次勤孙,父任迪功郎安丰
孙一人,将以遗泽奏。
女四人,进士之巽、林公晋、柯应采、太学生吴澧,其婿也。
恭人奉君柩出里门,礼文奢俭得中,颜色哭泣尽哀,故奉常陈卿炜观而叹曰:「烈丈夫之才有不及也」。
余行天下取友多矣,或前密后疏,或始合终离,非直交游之难,殆亦有数存焉。
若夫自童至耋,和如埙篪,合如符节,中更艰难险阻,生死不相背负,若余与亭山、竹溪三人者,指不多屈。
余与肃翁先归,君至自湘,尝会于海月堂,剧谈数夕,又会于余之樗庵,亦数夕。
其至言精论有可以使石点头、龙出听者,未知鹅湖会散之后,人间更几百年有此乐否。
呜呼悲夫!
竹溪既状君之行,余掇取其大者刻之宰上。
铭曰:
天生才之甚艰兮,士或以才而为累。
纷瑕瑜之相掩兮,羌纯粹之难值。
博者玩物以丧志兮,狷者露才而扬己。
余谓天下之论兮至圣门而止,使周公之吝骄兮不足观矣。
昔者吾友兮尝从事于是,外灰寒而木槁兮内黄中而通理
发其毫芒兮皆伏光怪而藏组丽,有《骚》之洁兮无《骚》之怨,有《雅》之思兮无《雅》之刺,温温之和兮谦谦之志。
客谈彼短兮君掩其耳,士有才善兮叩之不置。
使若人兮早居讨论润色之地,中朝典册兮视先汉夫何愧,奈何使之校亥豕之讹兮饱齑盐之味。
或道以终南之径兮大风之坠,君义不食舒亶之唾兮耻污刘舆之腻,常跋前而疐后兮连蹇于外。
逮景定之再造兮览辉而至,犹忽而来兮倏而逝。
及太史氏表郎之拜兮,若淳熙之待吕氏,士林方拭目兮,观三麻与九制。
甫襆被而直入兮,忽览镜而自喟。
谓拔淹君相之兮,知足士子之义。
矧吾友之皆去兮,吾何为乎留滞。
虽万牛而莫挽兮,求一麾而自试,众皆剖符兮君独揽辔。
夫何晨歌《皇华》之诗兮,暮入耆英之会。
君已忘鹍鹏变化之大兮,宁校夫鸡虫得失之细!
厌醯瓮之蚋袭兮,若仙家之蝉蜕。
昔三友之鼎峙兮,今两翁之相对。
悲夫!
吾铭悽怆,殆有情之痴兮非无从之涕(《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六四。)
又言:原无,据清抄本补。
策三首 其二 风俗盛衰 宋 · 周行己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五四
今之天下,古之天下也,一何异于古乎?
古之民,今之民也,一何乖于今乎?
岂九重睿圣,不迨尧、舜、禹、汤之隆,而二府登贤,非禹、稷、皋陶之盛耶?
然则十八路之地,数百州之民,仓廪实而礼节或未治,既庶富而教化或未及。
积习之俗,未革于忠厚;
渐渍之风,尚溺于偷薄,将谁责之而可?
百里之县,未得其令也;
千里之郡,未得其守也。
是以主德不宣,恩泽不流,而民之利害壅于上闻也。
则虽吾君吾相相与愿治之勤,窃病下民之未尽知也。
岂非为吏者鄙,不足以推君之治而致之民,则所以治者未必治欤?
呜呼,甚哉!
民之无知,习见善则安于为善,习见恶则安于为恶。
郡守县令,民之师帅,而风化之所瞻也。
道民之道,可不慎哉?
考自载籍之传,其治道之得失,习俗之美恶,流风遗烈,百姓犹有存者。
太王好仁而邠之人贵恕,僖公好俭而晋之人蓄聚。
燕之人敢于急,召公之遗风也;
朝鲜之人至于有礼,箕子之教也。
长缨鄙好,且变邹俗;
紫衣贱服,犹化齐风。
故圣人之于仁义深矣。
其于教也勤而不怠,缓而不迫,欲民渐习而趋之,至于久安而成俗也。
故三代御俗,有风化,有法制。
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
污者修,悍者愿,躁者悫。
农莫不以力尽田,贾莫不以察尽财,工莫不以功尽器,士莫不以道尽学。
此风化之至也。
分地以建国,度土以居民。
正井邑,均赋税。
宫室器用各有制,衣服饮食各有度。
此法制之行也。
风化所以动民之心,法制所以定民之志。
法制立而风化行,故廉耻兴而忠厚之俗成。
薰为太平,垂祀八百年,而传三十六王。
后世虽法制之去,而暴君污吏毒民以苛刻。
民有畔心,则思先王之而不忍去;
欲为乱,则思先王之义而不敢作。
盖其所以宥民者深,而礼义之风未衰,廉耻之心未尽也。
后世欲治之主,图所以治天下者,莫不有法制,亦莫不有风化。
然一授非其吏,则刑罚胜而仁义之道不行,故法制坏而风化不宣于下。
国异政,家殊俗。
贾谊所谓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向道,类非俗吏之所为者此也。
故有偏举之政,有不胜之俗。
得良吏,则敦厚之俗胜矣;
得健吏,则节义之俗胜矣;
得贪吏,则盗窃之俗胜矣;
得酷吏,则忮暴之俗胜矣。
故盗贼所以未息,刑罚所以未省,庸吏扰之也。
欲善俗,莫若择吏。
然良吏之所施设,则各论俗而尚教,奚必同条而共贯哉。
龚遂渤海,首率以俭约。
文翁为蜀,先化以学校。
南阳好商贾,召公富以本业。
颍川好争讼分异,黄霸化以笃厚。
若是皆救民风之失,起不举之教,何必华山之騄耳,然后行远乎。
窃惟今日之盛,岂无若是数人者足以治天下?
而郡县簿书期会为务,而风俗坏败则因循而不为虑。
此所以积习之俗未革为忠厚,渐渍之风尚溺于偷薄,盗贼或未息,刑罚或未省也。
为今之说,莫如除汰圭符,妙简铜墨,以是重其任,至其黜陟亦以是,则何患乎不若三代之盛时哉。
讲义(礼记) 宋 · 廖刚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高峰文集》卷一五
大学》/此篇出于孔子之门人,记圣人所以教人之大者,其序如此。
然简编错乱,间有差互。
考之无疑者,如「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后章,援《诗》、《书》覆解三事,则以《盘铭》之「日新」,《康诰》之「作新民」,《周诗》「其命惟新」,解「在亲民」,「亲民」当作「新民」矣。
其下错简亦然。
古之学者,有小学,有大学
小学之学,艺也,行也。
大学之学,道也,德也。
礼乐射御书数,艺也。
孝友睦姻任恤,行也。
自致知至于脩身,德也。
所以治天下国家,道也。
古之教者,学不躐等,必由小学而后进于大学
自学者言之,不至于大学所止则不进。
自成德言之,不尽乎小学之事则不成。
故子夏之门人从事于洒扫应对,在圣人亦莫不然,恂恂便便,曲尽于乡党、朝廷之间,勃如躩如,襜如翼如,从容于进退趋揖之际,盖不如是不足谓之成德,不足谓之尽性矣。
后之学者,穷一经或至于皓首,解五字之文或至于数万言,沉没于章句训诂之间,末世穷年,卒不知其所用,一身且不能治,况可及天下国家哉?
此不及乎大学者也。
荒唐谬悠出于范围之中,离于伦类之外,漫亲疏上下之等差,以天地万物为幻妄,视天下国家以为不足治,卒归于无所用而已,此过乎大学者也。
之二者亦自谓古之人皆然,学之道当尔,此所以道之不明且不行。
秦、汉之敝政薄俗,旷百世而不可革。
杨、墨、庄、释之道肆行于天下,而莫知以为非。
危冠博带,高谈阔论,偃然自以为先生君子,诬罔圣人,欺惑愚众者,皆由大学不传之故也。
「大学之道」至「则近道矣」/大学者,大人之学也,穷理尽性而已。
性者,合内外之道,以天地人物为一体也。
人伦物理皆吾分之所固有,居仁由义皆事之所必然。
物虽殊类,所以体之者则一;
事虽多变,所以用之者则一。
知此然后谓之明,明则穷理者也;
至此然后谓之诚,诚则尽性者也。
「在明明德」者,穷理以自明其明德者也。
「在亲民」者,「亲民」当作「新民」,「新民」者,推吾明德以明民之未明者,所谓先知觉后知,先觉觉后觉者也。
己则不明而以明民,则不智;
自明其德而不以明民,则不仁。
二者皆非大人之事,不可与穷理尽性者也。
「在止于至善」者,所谓诚也。
善之至者,无以加乎此也。
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所止者皆善之至也。
所居之位不同,则所止之善不一,其所以止于至善则一也。
盖学至于诚,则天之道也,非有我之得私也。
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虽善不足以名之,则天下之善何以加此,故所止者于是而已尔。
人之所以不定者,未知所止而已。
犹行者之未得舍,则不能不求其他,故人莫不欲知所止。
所止未在于至善,则终莫之定矣。
学至于诚,则莫非天道之自然,大行不加,穷居不损,前圣后圣若合符节,可以不勉不思,自中于道,岂圣人之智力措乎其间哉?
知此则此心定矣,故曰知止而后有定。
定则无所事,故能静。
无所事则莫非吾分之所固有,吾事之所必然,故能安。
安则有诸己而不去,然后可以用之,而谋虑生焉。
以此谋虑,则未有不得者也。
穷理则本末终始莫不有序,昭然成列,不可乱也。
知天下皆吾体也,则不得以吾身为本,以天下为末。
知尽性者,必以明明德于天下为至,则不得以致知为始,以明明德于天下为终。
知此则可以进于道,故曰「近道」。
至此则与道为一,何远近之有哉!
「古之欲明明德」至「知之至也」/致知在格物,格之为言,至也。
《书》云:「祖考来格」。
又云:「格于皇天」。
皆训至也。
致知,穷理也。
穷理者,必穷万物之理,同至于一而已,乃所谓格物也。
合内外之道,则天人物我为一。
通昼夜之道,则死生幽明为一。
达哀乐好恶之情,则人与鸟兽鱼鳖为一。
求屈伸消长之变,则天地山川人物草木为一。
孔子曰:「吾道一以贯之」。
又曰:「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
又曰:「天下之动,正夫一者也」。
故知天下通一气,万物通一理。
此理也,出于天道之自然,人谋不能无疑。
疑心存乎胸中,欲致乎诚,不啻天壤之异,千万里之远,欲卒归于道而无惑,难矣。
知万物同出于一理,知之致也,故曰:「物格而后知至」。
知至则知诚矣,知诚则心不惑而得所止,故曰:「知至而后意诚」。
意诚则谨独,谨独则不为异端之所移,此心正矣,故曰:「意诚而后心正」。
身者视听言貌之谓也,心正而视听言貌之不正者,未之有也。
所谓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
有是心也,则未有不谨于礼,故曰:「身正而后身脩」。
自「身脩」而上,在己者也。
自「家齐」而下,在人者也。
合内外之道,则身也,家也,国也,天下也。
无远近之间,彼我之别,特施有先后而已。
意诚身脩,则德谐顽嚚矣,家有不齐者乎?
老以及老,幼以及幼,妃以及妃,子以及子,举斯心以加诸彼国,其有不治乎?
国与天下,小大之间尔。
推是心也,则无所往而不可,此所以天下平也。
及人之幼,自天子至于庶人,皆自脩身,始有诸己而后责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
己则不明,而责人之脩,可以力服,而不可以心服,此末世所以不能治也。
于所厚者薄,则无所不薄,此管仲所以知公子开方、寺人貂、易牙卒不忠于桓公也。
故本末先后之序,天地也,父子也,君臣也。
差之毫釐,则天地易位,违道逆理,必至于大乱而后止,故不可不知也。
知此则近道矣,故曰:「此谓知本,知之至也」。
「康诰曰克明德」至「与国人交止于信」/此章覆解前章「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三事,今反在「诚意没世不忘」章下,错乱明矣,当易于此。
古者大人之学,未尝不先自明其德,然后及于天下。
故引《康诰》太甲、帝典之言,以明文王、汤、尧皆自明也。
新之为先得之。
道之不明也,以民未知乎此也。
道之不行也,以民未得乎此也。
先知觉后知,先觉觉后觉,则易昏为明,易恶为善,变化气质,螟蛉之肖蜾蠃,岂不谓之新乎?
虽然,自明明德者,亦自新也。
合内外之道,故自新然后新民也。
汤之《盘铭》,自新者也。
《康诰》,文王之诗,新民者也。
君子治己治人,其究一也,故曰:「无所不用其极」。
民之所止,止于邦畿而已。
鸟之所止,止于丘隅而已。
是皆知其所止矣。
人之为学而不知所止,则流遁失守,无所适归,终亦必亡而已矣,虽黄鸟之不若也。
文王之学所以缉熙者,在知敬其所止而已。
所谓仁敬孝慈信者,乃为人君,为人臣,为人子,为人父,与国人交之至善也。
其所居之地不同,故所止之善不一,其所以为至善则一也。
所谓止者,犹行之所欲至,射者之所欲中。
虽未至也,虽未中也,必至必中而后已,此之谓「知所止」。
「所谓诚其意者」至「此谓知本」/诚者天之道也,性之德也,非人知之所能谋,人力之所能造也。
见好色则爱之,闻恶臭则恶之,发于心之自然,不思不勉者也。
知冰之寒,知火之热,知药之苦,知饴之甘,疾痛痟痒,心为之感,莫非诚也。
孟子孺子将入井,莫不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有内交要誉之伪也。
见其亲死,委之于壑,狐狸食之,蝇蚋嘬之,则其颡有泚,非为人泚,中心达于面目者也。
由此观之,仁义本出于人之诚心,如好色恶臭之比,则君子之谨其独者,见仁义之本,皆吾性分之所当然,不为人之知不知也。
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无所往而不为善。
一毫自欺,则貌乎为一物,与天地不相似矣。
理义者人心之所同,然虽小人岂无是心哉?
惟其为形体所梏,区区自处于一物之中,与万物争胜负,故丧其良心,不与天地相似,此所以以人为可欺,而閒居为不善也。
人犹能欺也,心不能欺也,故见君子,掩其不善而著其善,此则其良心犹存,知不善之为不善,故不欲人之知也。
胸中之正不正,必见乎眸子瞭眊之间;
辞之多寡枝游,亦见乎吉躁叛诬之实。
至于容貌举止,无所不见。
故人之视己,如见肺肝,诚于中必形于外,虽人亦不能欺也。
既不足以自欺,又不足以欺人,使其良心有愧而不慊,浩然之气从而为之󸠛,则为欺者果何益哉!
夫为善而不出于诚,犹不足以入德,况为不善乎?
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
言人之不可欺也。
「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言诚于中,形于外,充实而有光辉,非诚则不至也。
故曰:「君子必诚其意」。
切磋者,解割之谓也。
琢磨者,脩治之谓也。
有璞玉于此,将以为圭,则必先解而为圭之质;
将以为璧,则必先解而为璧之质。
如学者之志,欲止于小善,则以小善为之质;
欲止于至善,则以至善为之质。
琢磨者,即其质以脩治其文。
小善之质止可以脩小善之文,至善之质然后可以脩至善之文,故如圭之质不能琢磨而成璧,璧之质不能琢磨而成圭。
故曰:「如切如磋者,道学也。
如琢如磨者,自明也」。
恂慄者,敬其学也。
威仪者,见其文也。
斐文之著也,学止于至善,积而为盛德,至于文章著见,则入于民心者深矣。
此诚之不可掩也,故民不能忘也。
诚之至者,非独入于民心,其所以导民者,泽流于后世矣。
贤其贤,亲其亲,君子化其善也。
乐其乐,利其利,小人蒙其惠也。
此所以没世不忘也。
孔子曰:「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
故上诚其意则使民心服,民不得而欺矣。
大畏民志者,心服之畏,中心悦而诚服,如七十子之服孔子
虽使巧言如簧,苟无其实,为天下之所不容,此无情者所以不得尽其辞而可使无讼,是皆诚意之效也,故曰「此谓知本」。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
赤子之心,良心也。
天之所以降衷,民所受天地之中者也。
寂然不动,虚明纯一,与天地相似;
与神明为一。
《传》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
其谓是欤?
此心自正,不待人正而后正。
惟贤者能勿丧,不为私情之所迁动。
如衡之平不加以物,鉴之明不蔽以垢,乃所谓正也。
惟先立乎大者,则小者不能夺。
如使忿懥、恐惧、好乐、忧患一夺其良心,则视听食息从而失守,欲区区脩身以正其外,难矣。
「所谓齐其家」至「不可以齐其家」/所亲爱者,德厚者也。
所贱恶者,德薄者也。
所畏敬者,贤于己者也。
所哀矜者,无知无能者也。
所傲惰者,顽不帅教者也。
见贤思齐焉,则之其所爱亲、畏敬而譬焉,见不贤而内自省焉。
众人之情,察于人之蔽于己,如以人之贤不肖反求诸己,则己可得而察也。
好而不知恶,恶而不知美,此情乱之也。
子溺于私爱,故不能察其有恶苗。
求其实利,故惟恐其不硕,皆非好恶之正也。
《家人》之象曰:「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常」。
之其所爱敬而脩其言行,则人亦将爱敬之。
之其贱恶而去其不善,则人不可得而贱恶之。
如此则人将矜式之,况其家乎?
故曰「身不脩,不可以齐其家」也。
「所谓治国」至「此谓治国在齐其家」/孟子曰:「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
巨室之所慕,一国慕之。
一国之所慕,天下慕之」。
巨室,大家也,仰而有父母,俯而有妻子,有兄有弟,有臣有妾,尊卑疏戚之事具矣。
严而不离,宽而有闲,此家之所以正也。
大家难齐也,不得罪于大家,则于治国也何有?
齐桓公虽五霸之盛,由不能正其家,死未及歛,而国已乱矣。
虞舜之世,天下之为父子者,定以瞽瞍底豫而已。
文王之时,天下无犯非礼,以刑于寡妻而已。
举治家之心以加之于国,虽有小大之间,宜不远矣。
故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
所谓一家一人,皆谓君也。
君者国之机也,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
一正君者国之机也,而国定矣。
其机如此,故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可不谨乎?
民可使心服,而不可以力服,可以身帅,而不可以令帅。
尧舜桀纣之暴,所以皆从其所好,而不从其所令也。
有诸己而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此所以身帅而使人心服者也。
其道也,自一人一家始,故所以先之也。
宜其家人,宜兄宜弟,宜其父子,□弟之道,不待谆谆告教,家至而日晓之也。
至诚足以孚其心,仪形足以观其德,国之不治,未之有也。
「所谓平天下」至「天下僇矣」/孟子曰:「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
所谓合内外、通彼我而已。
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故天下虽广,同出于一理。
举斯心以加诸彼,推而放诸四海而准,无往而非斯心也。
犹五寸之矩足以尽天下之方,此絜矩之道也。
上下也,前后也,左右也,彼此之别也,通乎彼我,则交见而无蔽,则民也君也将何间哉?
所以为民父母,而天下瞻仰之矣。
「康诰曰惟命不于常」至「骄暴以失之」/平天下者善与人同,故好货好色与百姓同之。
善不与人同,则媢嫉之心生,故无好善之诚。
利不与人同,则贪吝之心生,而无好义远利之诚。
观《康诰》之言,则知天命无常,惟善是与也。
舅犯之言,则天下之宝非宝,惟善是宝也。
观《秦誓》之言,则虚己与人,不自有其善也。
仁者,以天下为度者也。
天下之所共好者仁也,吾所以好仁;
天下之所以共恶者不仁也,吾所以恶不仁。
此所以能爱人、能恶人也,此所以能举贤退不善也,此所以能好人之好,恶人之恶,不拂人之性而远夫菑也。
是故居君子之大道,平天下之谓也。
大学之终,惟忠信无伪,则理义之心存,然后不丧其为大矣。
媢嫉贪吝,此骄泰所以失之也。
「生财有大道」至「以义为利也」/利与人同者,非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何以守位?
曰仁。
何以聚人?
曰财。
故所以得国者,以得众也。
所以得众者,以有德也。
有德者,利与人同,以义为利,不以利为利也。
故以财聚人,非仁何以得之?
知以德为之本,有人有土,有财有用,非吾患也。
不知以德为本,而本于财,则上下交征利,不夺不餍矣。
此所谓外本内末,争民施夺也。
天下之事未有不反者也,恶言加于人,则人亦将加恶言于己,以非义之事取其财,则必有非义之事费其财,盖不知以义为利者也。
以义为利,则虽生财固有道矣。
国无游民,则生之者众矣;
朝无幸人,则食之者寡矣;
不违农时,则为之者疾矣;
量入以为出,则用之者舒矣。
此足财之道也。
以财发身,惟富足然后可以推吾济人之惠也。
以身发财,非骄奢无以矜己之富也,此仁不仁之情也,故惟仁者能与天下同其利。
上有不私之仁,则下有乐输之义。
心诚乐之,如孝子之养父母,未有子富而父贫。
百姓共之,百姓之府库,非君之财者也。
畜马乘之家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
畜马乘,谓士始为大夫有乘马者也;
伐冰,谓卿大夫之丧祭得用冰者也;
百乘,卿大夫有采地者也。
三者皆贵者也。
鸡豚牛羊,庶民之所畜也。
既食于人,又与人争食,则专利矣,专利则以利为利矣。
「盗」者,失财于臣也。
君不向道,不志于而求富之,是富桀也。
故长国家而务财用,无与人同利之心,是必小人者矣。
是小人者人之所非,彼之所善,故曰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
既曰善矣,则惟其言之必听。
持不仁之质以当国用事,求善人之立而国家无菑害,难矣。
是皆不知以义为利,与人同之而已。